“就我了解的情况,当时总资产一个亿的小贷公司,至少有两个亿的体外循环资金。通过杠杆借贷后放款,正是小贷公司最大风险所在,也是去年当地开始取缔不规范小贷公司的重要原因。”徐江说。
在四川,一个人口不过60多万的县级市,2014年一度活跃着七八家小额贷款公司, 如今有的停止业务,有的人去楼空,有的只顾催收,无一正常经营。徒留当地县属唯一一纸小贷牌照。
这些非正常经营的小贷公司中,张志宏(化名)所在的公司(以下简称“S小贷”)便是其中之一。据他所述,S小贷从2016年中开始就几乎不经营,把多数精力用在贷款催收。
“公司不良率超过60%,不良贷款高达上亿元,去年年底公司的小额贷款牌照已被取消,就差破产了。”2月10日,S小贷公司总经理张志宏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,“2016年初起,公司的主要业务就变成了讨债,但借款企业没钱,投资人来讨钱,我这一年都很头痛。”
从迅速崛起到逐步衰落,再到名存实亡,S小贷虽为一个区县的微小样本,亦是行业演变的一个镜像。
据央行2月3日发布的2016年小额贷款公司统计数据显示,截至2016年末,全国小额贷款公司8673家,贷款余额9273亿元,小额贷款公司数量同比减少237家,人民币贷款减少131亿元。
体外循环“毒瘤”缔结
在四川,县级小贷公司的大批量新设还是最近八九年的事。
2008年,根据当地省政府颁布的文件,一个县只能申请一张小贷牌照。2012年,四川省“十二五”金融业发展规划表示,力争到2015年末,该省的小额贷款公司达到200家以上,要基本覆盖所有县(市、区)。
速度比计划要快得多。
2013年末数据显示,该省小额贷款公司数量大幅增长65%,达到293家。
一位当地金融监管部门工作的人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2009年有关部门发布《小额贷款公司改制设立村镇银行暂行规定》,其中有条款表示,满足条件的小额贷款公司可以改制设立村镇银行。从那时起,小额贷款公司的牌照就引得当地企业竞相追逐,地方政府也希望借此机会,提升当地的产融环境。
S小贷的创设正是借了这场东风。2011年,S小贷设立,注册资本1亿元。四大股东中,除发起人为山东的一家公司,另三位股东也是当地行业龙头,均颇具行业影响力。
据张志宏回忆,从2011年到2013年,是当时小额贷款公司设立的“黄金”时期。“一些民营中小企业很难从银行得到足够的贷款,但在宏观经济上行,企业急需资金扩大生产的背景下,小额贷款公司的创立为他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融资路径,一度很受中小企业欢迎。”
21世纪经济报记者通过工商资料查悉,2013年,S小贷资产总额11413万元,营业总收入1526万元。
不过,曾在当地小贷行业监管机构就职的徐江(化名)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年报上显示的只是企业表内资金而已,但实际上,小额贷款公司有大量的“体外循环”资金。
所谓“体外循环”资金,即是小额贷款公司通过个人名义进行民间借贷,根据当地的“行情”,承诺12%以上的年化利息,再用借贷资金进行高息放款,而这部分资金不会表现在公司账目上。
“就我了解的情况,当时总资产一个亿的小贷公司,至少有两个亿的体外循环资金。通过杠杆借贷后放款,正是小贷公司最大风险所在,也是去年当地开始取缔不规范小贷公司的重要原因。”徐江说。
张志宏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承认,他所在的小额贷款公司同样存在体外循环资金,但具体金额并未透露。
“当时政策鼓励小额贷款公司发展,银行敢给钱、股东敢投资、小额贷款公司也就敢贷款。”张志宏说。
虽然从2011年到2013年开始的杠杆借贷增加了小额贷款公司的资金来源,但真正促使其繁荣的,则是当地企业的大规模固定资产投资与高杠杆。
S小贷所在的这个县级市,在2011年到2015年间,以绿色食品为核心的现代农业扩张迅速,融资需求也格外旺盛,其中包括茶业、白酒及产业链等。以酒业为例,到2015年,白酒产业产值超过100亿元。投资规模也在扩张,不管是银行信贷还是小额贷款公司贷款,多数资金流向这些产业。
有当地数据显示,2011年,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增长速度接近40%,此后两年也都维持在18%以上,金融机构各项贷款余额从2011年的91.3亿元上升到2013年的130.33亿元。
虽然当地企业扩大生产规模的资金大部分来源于银行信贷,少部分来自于小额贷款公司借贷,但“过桥贷”业务确是2011年到2013年间小额贷款公司赚得盆满钵满的主要原因。
当地一家建筑类企业的负责人告诉21世纪经济报记者,银行到期后,就会找小额贷款公司高息借入等额的续贷资金周转。
此外,张志宏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从2012年底开始,伴随着企业的大规模扩张,小额贷款公司贷款周期也从短期贷款向中期贷款演变。在这个过程中,小贷公司放弃了初设时期业务设定的“小额+分散”原则,也开始走上一次性将几千万大额资金投向一家企业的路径。
去杠杆下的资金链困境
徐江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过桥贷这一业务的转折点在2014年,这也正是当地大多数小额贷款公司由盛转衰的临界点。此后放款者,大多被套牢。
省城一家实业公司某分公司负责人于明(化名)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2014年中期,公司需要归还大概1000万左右的银行贷款。通过“过桥贷”归还银行贷款后,银行却没给续贷。
“麻烦大了,过桥贷的利息很高,虽然我们公司是S小贷公司的股东,但向同行小贷公司借贷,价格最低也都是月息24%起。”于明说。
此后几年,随着宏观经济变化,一部分企业的生存变得艰难,账款被拖延支付更是常事,很多通过杠杆融资扩大规模,投入大量固定资产的企业,大肆扩张后高昂的经营成本与重重负债,使企业无法正常运转。
一部分中小企业不景气,接下来出问题的就是经营类贷款。小额贷款公司的危机正式到来。
据张志宏介绍,2015年初,S小贷就有超过5000万的逾期贷款,主要在茶业、酒业和工程贷款领域。即使S小贷有心力挽狂澜,一些贷款“重灾区”的市场变化亦非随心所欲轻易控制得了。正如一名茶行老板说,2014年一盒高档茶叶可以卖到1200多元,但2016年只能卖到500元。
除茶业外,前期通过杠杆融资扩大经营的企业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,以酒业和房地产业为最。包括S小贷的股东之一,当地一家酒业龙头,也因为和银行借款纠纷,在2016年12月被法院查封房屋与国有土地使用权,并将拍卖价款500余万元用于归还银行贷款。由此,股东自身的实力也在大大削减。
在内外交困的局势下,S小贷本身的资金链也开始越揪越紧,并走向断裂。
因为不良贷款累积越来越多,投资人催款等因素,目前S小贷公司运营已处于非正常状态。并在2016年底被取消了小额贷款公司牌照。对于该公司后续处置,张志宏已不抱希望,说“只要能把钱收回来就好,哪怕只是本金也行。”
然而,欠款的公司有一家已经开始清算资产,其余几家虽然经营不善,但还在存续。
当地的金融监管机构人士徐江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,2016年底,当地政府已经取消了本地三家小额贷款公司的牌照,保留了一家。但如今,最后一家公司也没有正常经营了。